中亚，或者中国人常说的西域地区是一块比较独特的地方。这片地区处在欧亚大陆的中心，自古以来就是中国、印度、波斯、古罗马、古希腊等东西方文化交汇融合之处。

西域地区的货币在唐朝影响之前几乎全是模仿西来的打制币。随着唐朝在西域的影响逐渐增大，贸易逐渐增多，从唐初开始西域出现了模仿开元通宝的浇铸方孔钱。

西域的诸多国家包括粟特地区（狭义）、赭时、拔汗那、片治肯特、北吐火罗、七河地区等都有出土浇铸方孔钱，其中以粟特地区和七河地区发现数量最多，品种也更丰富。为了架构简单一点，本文中的西域地区按大块分：即分为粟特地区（广义，即昭武九姓国）、拔汗那地区、七河地区及北吐火罗地区（本文不作介绍）等。

由于粟特人在贸易上的强势，其文化影响很大。除仿铸中国钱币外，早期西域地区的方孔钱正面钱文几乎全部是粟特文。

从现存的西域地区钱币来看，总体发展大体可能呈以下趋势：

使用唐铸开元（西域地区有出土）→仿铸开元（有疑似品出土）→仿铸开元+徽记（有实物）→仅保留部分字其余替换成粟特文（有实物）→钱文全部变成粟特文（有实物）。

下文根据存世量（选择存世较多）、重要时间节点、认知度等因素综合选取三个地区几枚有代表性的钱币逐一介绍。

一、粟特地区

粟特地区不是一个国家，而是由一系列绿洲小国构成，广义的粟特地区大体就是中国史籍中的“昭武九姓”，包括康国（都城今撒马尔罕）、安国（都城今布哈拉）、米国（都城今片治肯特）、曹国（分东、中、西曹国，都城分别为今苏对沙那、迦底真、瑟底痕）等。“昭武九姓”国都是塞种人的粟特国家，主体民众都是使用粟特语。

作为粟特地区核心的康国，其所铸造之方孔钱也是整个粟特地区总体最精美，数量最大，也最成体系的。由于粟特地区与唐朝的贸易政治往来，康国方孔钱文上的大部分国王都能在中国史书中找到记录。

粟特地区方孔钱背面大多有各个城邦国家特有的徽记。康国方孔钱背面徽记包含可能是撒马尔罕城徽的徽记（图2-3背图左侧，图4背图下方）。

图1 含有撒马尔罕徽记的部分钱币

粟特地区就选取康国三枚和东曹国一枚简要介绍。

1、康国-瓦尔乎曼王钱

瓦尔乎曼王钱是康国铸造最早的方孔钱之一，也是西域早期方孔钱中年代较为确认的一种。瓦尔乎曼王在中国古籍及当地的考古发掘都有记录。

图2 瓦尔乎曼王残币

瓦尔乎曼王钱正面的粟特文转写是：βrγwm` n MLK` 。由于粟特文一级转写除拉丁字母外还包含希腊字母，为了更加直观，本文直接将正面粟特文（即国王名字）二级转写，即拉丁字母转写：Warkhuman，音译即为瓦尔乎曼。βrγwm’n在唐代古籍中被音译为“拂呼缦”。《新唐书》·列传第一百四十六下·西域下：高宗永徽（公元650-655年）时，以其地为康居都督府，即授其王拂呼缦为都督。

MLK` 是粟特文借用阿拉米文的一种训读形式，这个词在中亚西亚区域有大范围的使用，后文在七河地区还会提到。MLK`在粟特地区训读为Ikhshid（伊赫希德），即国王。所以瓦尔乎曼王钱的钱文βrγwm` n MLK` 意思是“瓦尔乎曼王”。

1965年考古学家在撒马尔罕城北的阿夫拉西阿卜发现了一批意义非凡的壁画，这批壁画大概绘制于公元660年左右。其文字表明这批壁画绘制于瓦尔乎曼王时期。所以可以判断判断瓦尔乎曼王的在位时间大致在公元7世纪中后期，此时距离其原型开元通宝的始铸时间——武德四年（公元621年）不过三四十年。

2、康国-乌克·瓦塔穆克王钱

乌克·瓦塔穆克王钱是康国乃至整西域地区方孔钱中铸造最精致、重量直径最大，也是铸造量最大的方孔钱之一。由此推断，乌克·瓦塔穆克王治下的粟特地区应处于一个贸易较为繁荣稳定的时期。然而，乌克·瓦塔穆克王除了钱文外，在中国和其他所有地方的史料中完全找不到踪影。对于其在位时间，目前学术界只能据其铸造风格及前后已确认之世系，推定为瓦尔乎曼王和吐卡斯巴达克王之间的空白时期。

图3 乌克·瓦塔穆克王钱

乌克·瓦塔穆克王钱钱文为：wrk wrtrmwk` MLK`。wrk wrtrmwk`的二级转写是Urk Wartramuka，理论上写成“乌尔克·瓦尔特拉穆卡”更为准确。其差别在于粟特文一级转写中的“` ”。 “` ”并不是一个无意义的符号，实际读/a/。但因实际并不会造成误解，本文仍沿用旧称，不作改动。

3、康国-塔尔浑王钱

塔尔浑王在中国史书中写作“突昏”，多部史书中都有记载，但其内容基本一致，应出自同源。《旧唐书》·列传第一百四十八·西戎：（泥涅）师师以神龙（公元705-707年）中卒，（康）国人又立突昏为王。这是关于塔尔浑王最早的记录。塔尔浑王时期，阿拉伯势力的影响已经到达了这个区域。公元709年，阿拉伯帝国倭马亚王朝大将屈底波·伊本·穆斯利姆攻陷粟特重镇布哈拉。因塔尔浑王反坚定反对斯兰教，一年后他被本地叛军推翻，并为其继任者古雷克王所囚，后不堪屈辱自杀。由塔尔浑王的最早记录“神龙中”到其公元710年自杀，可以推断出其在位时间大约在公元八世纪初。

图4 塔尔浑王钱

塔尔浑王钱钱文为trγwn MLK'，即“塔尔浑王”。塔尔浑王钱在西域方孔钱中十分具有代表性。其一，塔尔浑王钱存世量比较大，与上述乌克·瓦塔穆克王钱一样，是粟特地区存世量最大的方孔钱（然背部徽记清晰者较罕见）；其二，塔尔浑王钱铸造于粟特文化的核心地区撒马尔罕；其三，塔尔浑王可以在中国古籍中得到印证，而除康国国王外，粟特国王名及其他西域方孔钱钱文中所载的国王名，在中国史书中并不常见；其四，塔尔浑王时代，几大文明在粟特地区冲突不断。阿拉伯帝国攻占粟特的短短几十年后，即发动了对中国影响深远的怛罗斯之战。

康国方孔钱钱文共同的特征就是都是由王名+MLK’构成，因此每一种都含有粟特文MLK’，这也是康国方孔钱除撒马尔罕城徽外另一个独有的特征。MLK’的字形从早期到后期也有一定的变化：

图5 各时期MLK’字形的变化

4、东曹国-娜娜亚比亚特钱

曹国分为东、中、西曹国，都城分别在撒马尔罕周边的苏对沙那、迦底真、瑟底痕，可以大体认为就是三个小国。曹国十分类似于春秋时期的分封诸侯国，与之对应的中央即为康国，康国会委派王室来曹国担任国王，曹国的国王有时候也会调回康国当粟特王。上述康国国王塔尔浑王就曾任西曹国王。

图6 娜娜亚比亚特钱

东曹国就是曹国最东的部分。娜娜亚比亚特钱的钱文为nny'βy't smyδ'n?，转写为Nanaiabiat Samidanian。Samidanian按习惯就写成“沙米塔那”。Nanaiabiat是王名，因无史籍记载，姑且音译为“娜娜亚比亚特”。王名中的“娜娜”部分可能是来自娜娜女神。娜娜女神是在中西亚地区被民间广泛信仰的女神。她起源于两河流域，代表爱与繁衍。贵霜钱币上就有大量的娜娜女神形象。娜娜女神信仰向东一度传播到中国境内。在高昌国故地就发现有“高昌城东胡天南太后祠”，这个“南太后”可能就是娜娜女神在高昌本土化的名称。粟特方孔钱上出现“娜娜”字样的钱币目前发现有两种，一种是米国（片治肯特）的娜娜女神钱，另一种就是娜娜亚比亚特钱。名字中含有“娜娜”可能与取宗教人物的名字的习俗有关。

二、拔汗那地区

拔汗那地区即今天的费尔干纳盆地。基本能确认为拔汗那地区方孔钱的只有几类，并且大多非常罕见，只有一类稍微常见，即费尔干纳都督钱。

图7 费

尔干纳都督钱

费尔干纳都督钱钱文为'lpw(?) γ'γ'n twtwγ。钱文中的王名目前还未有确信的解读，因此就暂时用地区“费尔干纳”命名。γ'γ'n即是khaghan，可汗。这个词自南北朝时汉族与北方游牧民族的接触后就融入汉语常用词了（本文中凡是钱文中头衔是khaghan或ghan的统一译成“汗”，其余的都译成“王”）。twtwγ即是tutuk，音译自汉语词“都督”（唐时期西北地区 “都督”读音：tutuk）。这枚钱币同时包含了“可汗”与“都督”两个头衔。右侧还有个倒“又”字形的文字（或徽记），一般认为可能是突厥如尼文ush，含义不明。

费尔干纳都督钱直径通常都比较小，较大的直径也不超过18mm，并且钱文大多数不清晰。

三、七河地区

“七河”是意译，是指七条主要河流流域。粗略地划分西域地区族群，大致上可以认为粟特地区的族群主要是粟特人，七河地区的族群主要是突厥人。七河地区历史上曾包含新疆的部分地区，某些政权的首都甚至就设在今天新疆的疆域内，并且突厥人与现在维吾尔族的祖先回鹘人有着同一个来源。

突厥人以游牧为生，军事力量强，而文化水平相对较弱，因此常常与文化水平较高的粟特人结成联盟，同时在文化方面受粟特人的影响。

七河地区在脱离唐直属后大体可以分为三个时期，先后为突骑施汗国时期（公元8世纪早期到中期）、葛逻禄汗国时期（公元8世纪中期到公元9世纪中期）和喀喇汗国时期（公元9世纪中期到公元13世纪前期被西辽所灭）。下文在三个时期的铸币中各选一枚介绍。

1、 突骑施汗国-突骑施汗钱

图8 突骑施汗钱

突骑施汗钱钱文为：βγy twrky? γ'γ'n pny，直译是“天突骑施可汗钱”，其中pny目前还比较有争议，有猜测可能是拼写汉语的货币单位“文”字，代表“钱”，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背面的弯曲的徽记具体含义也不明确，有可能是和穿口共同构成突厥如尼文字母“?（t）”。

突骑施汗钱是目前可见的存世量最多的粟特文方孔钱，但就正面钱文为“天突骑施可汗钱”的方孔钱就有背徽记、徽记+突厥如尼文、徽记+突厥如尼文+粟特文、后期减重小样等多种变体。由于七河地区与新疆的密切关系，这类钱币相比于其他常见粟特钱币品种在中国尤其多见。

这类钱币钱文中只有天突骑施可汗称号，而没有可汗姓名。根据该类钱币巨量的出土，铸造工艺又十分精湛，推测应该是处于突骑施汗国一个强势的时期——苏禄可汗时期。雄心勃勃的苏禄可汗与塔尔浑王一样反对伊斯兰教。他名义上臣服于唐却不甘久居人下，虽先后被唐玄宗封为左羽林大将军、顺国公、金方道经略大使，以致忠顺可汗（表明唐承认其可汗地位），但最终还是与唐发生对抗。

2、 葛逻禄汗国-可巴克王钱

图9 可巴克王钱

一般来说，粟特文方孔钱一面是粟特文钱文，另一面是徽记、少量字母标记或者光背。双面都有钱文的方孔钱总体不多，可巴克汗钱就是其中一种。

可巴克王钱的正面钱文跟突骑施汗钱格式是一样的，为：βγy xr'lwγ γ'γ'n pny。背面钱文为：kwp-’k xwt’w，其中xwt’w为粟特文“王”的意思，这里没有使用粟特地区钱币常用的训读MLK’的形式，而是直接采用了粟特文词汇；kwp-’k（K?b?k）是国王的名字，目前学界还未考证出此系何人，此处暂译为“可巴克王”。

3、 喀喇汗国-原始型喀喇汗钱

喀喇汗国在中国史料中又叫“黑汗”， “喀喇”是突厥语“黑”、“勇敢”的意思。

图10 塔原始型喀喇汗钱